天上人間:繆曉春的虛擬世界: 繆曉春 個展
(1)置換與轉換
雕塑能從許多面看,但繪畫只能從前面看,設想一下,從背面看米開朗基羅的“最後的審判”會是什麼樣子呢?我想,原先重要的人物都會變得不太顯眼,反而是次要的處在邊角的人物成為了主要角色,而畫面原先的意義也發生了巨大的戲劇性的轉變。也許這連米開朗基羅本人也未曾設想過。
按照上述設想,我先將我自己的 3D 模型「置換」《最後的審判》中的所有近 400 人物,然後按照「最後的審判」中的格局進行翻轉,就好像是走到這張大型壁畫的後面,透過牆壁去看這張壁畫一樣。
由於我用我自己的形象置換了畫面中的所有形象,因而審判者與被審判者的身份被取消了,他們之間的地位區別不復存在,或者變得亦是亦非,上天堂與下地獄的是同一個人。
將所有形體做成類似於大理石的質感,是源于作為雕塑家的米開朗基羅比作為畫家的米開朗基羅更讓我佩服。
將整個場景建起來之後,一個原先是二維的圖像便「轉換」成了三維的空間。我便不僅能從前面看這個場景,也能從側面、旁邊、上面來看它,我甚至也可以漫步其中「拍攝照片」。在一個現實場景(3D)中拍攝照片,是將一個具體的場景轉化為二維平面(2D)圖像。現在我將一個二維(2D)平面圖像轉化為 3D 數碼場景,再「拍攝」二維靜態圖像和製作動態影像(Video)。
(2)主題
做這件作品時,我下意識地聯想到了當前的國際政治,還有宗教和文化方面的一些矛盾衝突,這都是我必須要面對的。我對本人,對本民族,對本民族宗教文化的審視是過分仁慈了還是過分挑剔了,而對他人,對他民族,對他民族宗教文化的審視和判斷是過分嚴厲了還是過分推崇了呢
(3)被審判者與審判者之間的問與答
我會去哪兒?-你會去那兒。
我能去哪兒?-你能去那兒。
我應去哪兒?-你應去那兒。
我想去哪兒?-你想去那兒。
我可以去哪兒?-你可以去那兒。
我就去哪兒?-你就去那兒。
我只能去哪兒?-你只能去那兒。
我還是要去哪兒?-你還是要去那兒。
我真的會去哪兒?-你真的會去那兒。
我馬上就會去哪兒?-你馬上就會去那兒。
我立即要去哪兒?-你立即要去那兒。
我不能不去哪兒?-你不能不去那兒。
我最終還是會去哪兒?-你最終還是會去那兒。
(4)自省
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做了一點壞事好像還算不上是個壞人,做了一點好事也算不上是個好人。平時一直做得的是不好不壞的事情,假如我面臨末日審判,我該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呢?我們更多的時候是自己給自己做評判,我該這樣做,還是該那樣做,這樣做是好還是壞。自己給自己做評判是件痛苦的事情,也許要比讓他人給自己做評判還要費神費力,而在我們這個時代裡無數星期天不去教堂的人,無數星期天在森林裡的人,在海邊的人,在陽光下的人,在山上的人,在草地上的人,開車在路上的人,是否會在某一瞬間在檢點自己的某一個行為,是否會在某一個瞬間自己充當自己的上帝,而又在某一個瞬間聽從某種召喚、或接受某種評判,指責,規勸和諫諍?
(5)放棄
我想,米開朗基羅的「最後的審判」只是我這件作品的一個出發點,從這個出發點開始往前走之後,我其實是離原作越來越遠了,大概是因為我在我的作品中把所有的人置換成同一個人之後,就自動放棄了上下之分,左右之分,善惡之分,尊卑之分,東西之分,古今之分。
(6)公正
公正?如何能做到公正?上帝?他如何做到公正呢?全能全知嗎?
(7)本性
這是一件完全在電腦中完成的作品,讓我感到驚訝的是,最後我加了比在米開朗基羅原畫中多得多的雲,儘管它們也完全是在電腦中生成的,好像不這樣就覺得太呆板,就是不「氣韻生動」!甚至我發現我加雲的方式與傳統山水畫的方式如出一轍:為了能夠散點透視,為了掩飾散點透視之後各部分的難以銜接,為了虛虛實實,等等。我的傳統也因之明明白白毫無掩飾地體現在其中。
(8)虛擬最後審判——正視圖
幾乎所有人物都是基本上按照米開朗基羅的原來的構圖排列的,但在原作中有些動作非常誇張, 3D 模型居然做不出那麼誇張的動作,即使是真人也很難做出,我想那可能更多地存在于米開朗基羅的腦中和手下,他人無法模仿,便也索性不再刻意模仿,再者,精確模仿也不是我的最終目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原畫中近 400 人在虛擬空間中排列到位,這是第一步。
(9)虛擬最後審判——後視圖
在電腦中將攝像機轉到按正面畫面排列的人物模型背後,便會發現:我必須根據想像更新排列所有後排的人物,因為這些人物在原畫中也許只露出一個腦袋,但在後視圖中無疑都是最重要的人物。這樣,從後視圖開始,便完全是重新再創造了。我必須處理得有新意一點,這就不完全是 180 度轉過來這樣一個角度,而是從斜後方看整個場面,這樣中心點就偏移到了右邊。從背後看到的場景都集中在這兒,有興趣的人也可以前後對比著考證一番。但重要的是在左邊留出一大塊空白,讓我有更多發揮的空間,空曠的天空也有某種象徵含義在裡面。我注意到在米開朗基羅之前的喬托 Giotto 在他的《最後的審判》( 1303-1305 Scrovegni chapel, Padua )壁畫中,遠處的天空畫著太陽和月亮,而我們現代人也許希望能「看」和「感受」到更遙遠的宇宙。在米開朗基羅之後也有描繪地獄景象的藝術家如羅丹(《地獄之門》)或德拉克羅瓦(《但丁的小舟》)等等。這樣在畫面後面看不見的地方,我加上了三個在天空飛翔的人,他們的手指著地上發生的悲慘景象,有點類似于羅丹地獄之門上站著的那三個人。把畫的下部想像成一片洪水,滔滔洪水中是圍繞一塊救命木板的一群掙扎著的人,熟悉美術史的人大概會聯想到德拉克羅瓦的《但丁的小舟》。
(10)虛擬最後審判——俯視圖
C 區 1號( Rizzoli 出版社 The Vatican Museum《The Last Judgment》)是一個用雙手撩起頭巾的老婦人,處在畫面左上角最邊緣的位置。我猜測也許米開朗基羅把她畫在這個角落並讓她撩開頭巾,是想讓她目擊他想像中的末日審判的全過程。她的動作從背面看,極類似於現代人用雙手舉起照相機拍照片的樣子,因而我非常想從她的角度俯看整個最後的審判的場景,也應該是從天堂俯看地獄,人潮滾滾;在審判的一刹那,或飛上天堂或墜入地獄。如果現代人遇上這樣的景象,一定會下意識或有意識地去找一個記錄它的工具,如被一個非職業記者下意識地記錄下來的9.11事件最初的一瞬間和被職業記者有意識記錄下來的海灣戰爭,它們都被反反復複呈現在全人類的眼前。
(11)虛擬最後審判——仰視圖
從 I 區 35 號( Rizzoli 出版社 The Vatican Museum《The Last Judgment》)往上看的情況,這是一個仰頭向天空看的男子,不知自己將被拋向地獄或還有希望進入天堂,也許我們每個人都像他對未來一無所知。近處的天使在將被惡魔拖下地獄的人往天堂拉,象徵著救贖,再往上是吹響最後的審判號角的天使們,天空中則是審判場景。
(12)虛擬最後審判——側視圖
幾個視圖雖然幾乎是同時開始的,但我最先完成的是側視圖,因為側視圖的排列讓我覺得饒有興味,其排列組合方式極似畫一幅山水畫。這個角度也正是從西斯廷教堂二樓回廊上看過去的,多少有點像從半山腰的涼亭中眺望近山遠水。
(13)《我會去哪兒?》虛擬最後審判 Video 部分
如果說靜態的五幅圖片都是全景圖,能讓人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細細觀看各組人物及他們之間的關係,而動態的 Video 則都像是攝像機在畫中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行,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多為局部而少有全景。除了在大量的審判場景中穿行外,我還加入了諸如從審判場景中單獨逃離出來的鏡頭,突然安靜,突然飄渺。最後部分也加入了審判之後的場景,成排的人飛向遙不可及的天堂,飛向空無一人的宇宙,因為我一直對審判之外和審判之後的事情感興趣:審判之外是什麼呢?審判之後是什麼呢?審判結束以後,該上天堂的人就上天堂了,該下地獄的人都下了地獄,天堂和地獄就沒關係了嗎?天堂裡的人還要再加以分別對待嗎?都符合某種標準了嗎?世界歸於沉寂與寧靜了?
(14)證明
我不信動物們在吃飽喝足之後就沒有思考過他們的命運和歸宿。想一想聰明的猴子、威猛的獅子和雄偉的大象吧,它們仰望天空的眼神是那麼深邃,也許它們比忙忙碌碌的我們更有思考的時間。只不過,我們人類用文字、用繪畫、用影像等各種各樣的手段記錄下我們的思考,遺留下了我們思考過的證明。我們的肉體和這個星球上所有動植物一樣會歸為塵埃,唯有曾經的提問和回答都依舊存在,和我們的前輩後代一起匯成一條長河,僅這一點就足以讓所有的思考都具有價值。